1

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心发烫，薇薇穿过门诊楼外面的喷泉景观，到大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，在喷泉旁边的朱红色铁椅上呆呆地坐下来。

这是市里的一家医院，每天门庭若市，来来往往的人像广场的鸽子，闹哄哄地扑腾着，很多进医院的人都扬着苦大仇深的脸。

薇薇手里拿着一沓化验单，消瘦的手指因攥得过紧而指节泛白。

化验单上明晃晃的四个词‘不孕不育’让薇薇失了言语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这是很多年轻夫妻都不愿意得到的结果，这是一条催毁未来的毒蛇，会一点一点噬咬婚姻，直到生活褪去华美，呈现疮痍。医生说，他们的受孕机会微乎其微。

2

可她和高霖一路走来真的不易啊。

恋爱三年，结婚三年，两地分居。

高霖是一个骄傲的人，从不愿意低三下四地求人。

两个人每天微信，你在那头，我在这头，情话连着情话，想念接着想念。有时候聊到深夜，恨不得坐飞机立即蹦到对方眼前来。

每次节假日过后的依依惜别，两个人总是交握着双手，拥抱了一次又一次。

后来他母亲想抱孙子催得实在紧了，才好不容易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，一年前高霖从地州调回省城。

调回来的时候薇薇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跳进了他的怀里，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。

他终于可以来接她下班了，背景是美好的夕阳和暮色，她伏在他怀里，笑得身体微微发颤。

此后便开始安安心心地备孕，百度了很多知识，经常吃生蚝、虾，鸡蛋和韭菜，排卵试纸买了上百根，看准机会开始耕耘播种。

有几次薇薇说那是最佳时机，机不可失，上班的中途两人急吼吼的请假回家。

事毕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，高霖说，我的儿子应该值得骄傲的，因为他在几亿个当中脱颖而出，是冲得最快身体最矫健的那一个。

回想起这一年的每一个时刻，心都像浸泡在颤颤巍巍的希望里。

可是，一年只有12次机会，12次，他们一次都没有中奖。

3

高霖的妈妈经常打电话来询问进展，明示暗示地催生，有时迷信地说明年的属相最好，有时又威胁说再过两年我老了没人帮你们带孩子你们就哭吧。

终于绷不住了。

两个人去了医院，各种检查都做了。

今天高霖临时去上海出差，薇薇一个人来拿结果。

她坐在长椅上，旁边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坐在她旁边。

那个孩子有着粉红色的皮肤，一对眼珠像黑宝石一样亮，薇薇想着他们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，心如死灰。

想起检查结果，她脸色越来越苍白，那个女人跟她攀谈起来，聊到孩子聊到了怀孕。

那女人说，哎，那个和平妇产医院的王鸣医生你试过没？治疗不孕不育最拿手，你看，我就是经她治疗后怀上的。

薇薇好像又看到了一点希望，她给那个女人要了医院地址电话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，回了家。

4

高霖在三天后回来了。

薇薇坦白地告诉他自己不会怀孕。

高霖怔了怔，脸色微变，旋即又恢复如常，他把她搂进怀里，说没事没事，现在医学这么发达，总会有办法的。

公婆知道之后，越来越愁苦不堪。

有时回去吃饭，婆婆有时候阴着脸不说话，看薇薇的眼神慢慢透出嫌恶，有时候还会掉眼泪，她说咱们家造了什么孽，三代单传啊，就你一个儿子，你还不争气！

没有人维护自己，薇薇的心就一点一点凉下来。

后来婆婆哭泣的次数越来越多，他们一回去吃饭，她就盘腿坐在沙发上哭。

高霖站在窗前，从裤兜里摸出烟来抽。之前为了要孩子，烟戒了一年多，现在好像也不太需要了，他皱着眉头吐烟圈，脸色阴暗。

他们晚上一起回家，车子穿过城市霓虹和万家灯火，每每看到路边的孩子，他们就下意识地别过头去。

以前在一起时随时随地都有各种话题，现在却半天讲不了几句话。每次一讲起什么话题，都会想到孩子。

没有孩子啊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一辈子么？

他们的心就沉下来，像被扣在一张黑色的网上，看不到赤白的未来。

5

后来，薇薇再也没去过婆婆家，简单收拾了下为数不多的行李，她搬到了婚前买的小公寓里，开始了分居生活，无比搞笑的是，自己搬家之后，高霖一点反应没有，想起曾经甜蜜如连体婴的样子，感到无比讽刺。

床的另一边空了下来，薇薇的灵魂没着没落的，她每晚睡觉，被子上好像都有他的气味，淡淡的，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。

她买了新被子和新床单，薇薇强迫自己变成一株纤细但韧性很强的植物，人生这么长，为什么要沉迷于过去呢？

床头柜里的排卵试纸还有很多根没有用完，薇薇把它们收拾出来全部扔进垃圾桶。

生活，总归是要继续的。

6

入秋的时候，薇薇回老家参加闺蜜的婚礼，在热热闹闹的抢亲游戏中，她突然接到高霖的电话。

“小薇，我想见你。”高霖的声音透着酸楚。

“干嘛？”

“你在哪，我一定要见你。求求你告诉我！”

薇薇拿着电话的手发了抖，彼时新郎正被堵在门外，屋里热闹非常，女孩们正在讨要红包。

那段感情的记忆没来由地浮了上来，像滩在水面上的颜料，不肯消融。

傍晚的时候高霖到了，开了几个小时的车，满脸疲惫，薇薇从婚宴大堂走出来，外面晚霞满天，倦鸟归巢，看到高霖站在那样的光景里，恍若隔了世。

高霖走上前就抱住了她，她挣扎，再挣扎，他的手拥住她的后背，下巴死死抵在她的肩膀上。

薇薇说：“现在这样子，你觉得合适吗？”

高霖不说话，他们就以这样的姿势站了好久，暮光渐渐淡了，她听到了高霖的哭泣。

他知道了。他终于知道了。

薇薇闭了眼睛，说：“放开我吧，无论如何，我们都得面对现实。”

高霖渐渐平静下来，他们顺着门外的街道慢慢地向前走，他开始诉说，一点一点，像祥林嫂。

当初有生育问题的人是他，精浆变异，影响怀孕。

高霖一向骄傲，薇薇便宣称是自己不能怀孕，可是，他却经不起父母的哭诉，选择放弃自己。

7

看着高霖染白的鬓角，想起甜蜜的曾经，薇薇最终软了心。

薇薇倏然想起曾经在医院遇到的一个女人说的话，拿起手机，拨打了烂熟于心的电话，在听到电话声里王医生今日坐诊的消息后，薇薇安静的挂掉电话后，在高霖满怀希冀的眼神中，说道：“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”

来到医院后，薇薇找了当年那位女人说的王医生，拿出了早已被手汗浸湿的检查报告，听着医生的分析，身旁的高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，不断地请求医生救救他。看着他失去骄傲的样子，薇薇心中一阵苦笑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半年后，薇薇在早晨起床时，胃里忽然一阵恶心，快步走到卫生间，止不住的干呕，抬头看了下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，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让大脑瞬间清醒，颤抖着手拿出验孕棒，十分钟后，刺眼的两条杠映入眼帘。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期盼了许久的两条杠，露出了久违开心的笑容。

还好，这一切不算太迟。